我是跨性別者，但我有性器偏好，該怎麼辦？

【翻譯著作】我是跨性別者，但我有性器偏好，該怎麼辦？
本篇文章原刊於 Devon Price 的 Substack
原文作者：Dr. Devon Price
原文出版日期：2024/06/23
譯者：有靈
校訂者：常衿
作圖者：有靈

譯者筆記：

近幾年隨著跨性別社群可見度的增升，有更多圈外圈內的聲音在跨性別親密生活的議題上大發議論，譬如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2021年2月所發的〈順性別者多不願與跨性別交往，這是偏好還是歧視？〉貼文，複數反性別運動團體堅持「性取向是以生理性別為基準」的觀點、捍衛「只喜歡生理女性」女同志的合理存在，抑或順性別者以「第三性約炮經驗」成就自己有多麼開放的獵奇心態。同時，許多跨性別者因為性別不安的發作，在性愛領域面臨內外挑戰層出不窮、受苦至極。彷彿跨性別者的多元存在與既有順性別本位主義的性愛文化仍然僵持不下，順跨雙方互嗆不被接納，該如何突破僵局？說穿了，這一切的輿論停滯不前，追根究柢即是人們對於「性器官」、「性行為」及「偏好」的狹隘想像。我相信我們可以以更寬闊、更讚美多元存在與需求的方式重新理解「性器偏好」（genital preference）這個難題。

本篇原文來自神經多元跨性別男性心理學家 Devon Price，他常在神經多元、性別與親密議題上出手解圍提供突破性的想法，在「性器偏好」的禁忌題亦然如此。他認為「順性別者說自己因『性器偏好』而遭到迫害」令人不齒的原因在於他們「以殘忍、排他且往往暴力的方式對待跨性別者，並公開發表排跨言論」，而非偏好、紅線、雷點、底線本身有罪。Price 也切中要害地指出：「『性器偏好』論述最大的問題在於它相當程度地預設了人的解剖特徵必定與他們享受的性行為相關」，但這個連接並非必然。「與其擔心我們是否以『正確』的方式渴望別人，」Price 勸道，「不如單純地溝通有哪些行為帶給我們性愉悅。」

當有那麼多聲音試圖以「跨性別者的存在本身強迫了別人做他們不想做的性愛」的迷思妖魔化跨性別族群，加上有那麼多跨性別者因為其性生活被如此汙名化和扁平化而感到窒息和內疚時，我們很清楚知道，拘泥於順性別的性器性愛腳本並不是個好方法。唯有拆解「特定性器」等於「特定性行為」的順性別框架，我們的想像力才能灌溉更廣幅度的親密沃地，使如雨後春筍般的多重性愛實踐萌芽出土。無論順跨與否，我希望每一個人可以好好讀、好好消化本篇譯文的內容，以其反思自身與他人的互動模式和彼此之間的底線，不然跨性別性愛議題的公共討論品質，只會持續淪為「性器本位主義」的有害窠臼。

祝福所有讀者進一步了解自己的底線和性愉悅的可能性，並且邁向一個真正性解放的世界！

今天我在Tumblr 問答箱裡收到一則很有共鳴的問題，讓我們馬上一起來看看：

匿名者問：

我可以請教性方面的建議嗎？我是一名雙性戀跨男，曾經跟順女交往過，也跟順男約砲過，但僅止於讓他們為我口交。基本上我對任何性別能感受到吸引力，但性方面我發現我會排斥／厭惡陰莖和精液，所以約砲我只會找有外陰的人（目前以順女和女跨男為主），或者確認自己不用跟陰莖打交道。動過手術的跨女和跨陰柔者也完全沒問題。但我擔心我這樣很噁，很恐跨，也許是個戀跨狂（chaser）。我明明是雙，卻討厭陰莖，這樣好像很差勁。

嗨匿名者，謝謝你的提問。反思自己不能接受什麼，這些紅線之於你對其他跨性別者的態度意味著什麼，而你又該如何面對這些問題，我覺得這都是件好事。每當我們發現自己對伴侶的身體條件有難以撼動的偏好，我想都值得思考一下這些成見從何而來，以及它們跟當前的主流偏見有什麼關連。

儘管如此，就算你認真想過之後發現自己可能真的恐跨，我也不認為你該逼自己去投入你不想做的性愛，或是強迫自己「克服」對陰莖的負面聯想。這些都不是好辦法，也無法真正解決問題。有這些感受並不是你的錯。感受不分好壞，都是真實的。學習面對它們、與之共處，而不是試圖趕走它們，這就是你的人生課題。

重要的是我們如何對待別人，而不是我們內心稍縱即逝的想法和感受——這也是為什麼順性別者說自己因「性器偏好」而遭到迫害會這麼惱人了。問題不在於他們的心情或慾望，而是他們會以殘忍、排他且往往暴力的方式對待跨性別者，並公開發表排跨言論。

我相信Grindr上有很多男人覺得我的陰道很噁心。只要他們不傳訊息侮辱我，要求交友平台封鎖我（或爭取平台舉辦恐跨的聯誼活動），我其實都無所謂。我或許不想聽他們對我的陰道說三道四，但他們有權抱持這種念頭。他們可以因此拒絕我——老實說，一般來說我也寧可他們這麼做。天涯何處無芳草。已經有許多真正對我感興趣的男人，我不需要別人為了罪惡感浪費我的時間，把我的身體當作他們政治復健的場域。

我會基於各種理由拒絕約會或約砲對象，其中大部分他們大概都不會想知道。我可能不喜歡他們的氣味，或者嫌他們太愛眼神接觸。如果理由講出來沒什麼幫助，我都會選擇不說。他們不需要承擔我對他們的價值判斷。我們都需要學習接受如何被拒絕，接受決定權不在自己手上，而且我們可能永遠不知道被拒絕的理由。

「性器偏好」論述最大的問題在於它相當程度地預設了人的解剖特徵必定與他們享受的性行為相關。事實上，很多人會對具體的他人感受到吸引力（這可能涉及或不涉及他們身體的某些部位），同時對特定的性行為和互動模式感興趣。因此，與其擔心我們是否以「正確」的方式渴望別人，不如單純地溝通有哪些行為帶給我們性愉悅，以及我們是否願意用手、性器官、其他身體部位、玩具、配件或我們的想像力來做愛做的事。

這樣做不僅能幫助我們跳脫恐跨的念頭，不再把性偏好與性器畫上等號，也能將我們從僵固的性愛腳本中解放出來，探索新的性連結選項，其中有許多根本不會用到性器官。

我認為值得思考的是，許多跨陰柔者根本不想用自己的陰莖做愛，或者根本無法用陰莖插入。也有許多跨女其實無法分泌跟一般順男一樣的精液。此外，這點你顯然已經發現了，跟有陰莖的人做愛也可以完全不用到陰莖。如果你已經能夠跟順男進行這樣的性行為，你跟跨女也一定可以做到，況且她們往往比順男更樂於或渴望這種性互動模式。

你能接受未術跨女用穿戴陽具幹你嗎？互相拳交呢？你願意用日立魔杖或飛機杯幹她嗎？看到已術跨男的人工陰莖，你有什麼感覺？也會覺得噁心嗎？那看到服用睪固酮增大膨脹的T蒂（testosterone-dick）呢？如果你蒙上眼睛，人類陰莖和矽膠陰莖還會有本質上的區別嗎？

試著用好奇而非批判的心態思考這些問題，這對你往後的性溝通和自我認識都很重要——但不是為了從根本上改變你自己。我們每個人的紅線和雷點都是獨一無二的。

探索完自己的感受，也許你會發現自己還是有些事不能接受。也許你完全不想吃別人的肉棒，但不介意有陰莖的人用穿戴陽具幹你，或者讓你用穿戴陽具幹他。這完全沒問題。許多跨女想要的正是這樣的性體驗，而觀念開放的跨女更多，知道跨性別者之間的性愛可以自由探索，不一定要拘泥於特定的性行為。討論這些事情確實要很小心也要互相尊重，但說「我不做某某」或「我現在不想做某某」絕對沒有問題。

我很能同理你的問題，可能比你想像中的更了解，只是方向不盡相同。我對自己有陰道這件事有很嚴重的性別不安；雖然可以享受被人用陰莖插入陰道，但當我在腦中想像自己真正的模樣，雙腿間沒有任何東西。我很討厭被口交，這點我已經談過不少次。有點意想不到的是，我常常要請男同志不要舔我那裡。身上的那個部位被人用那種方式碰觸，會讓我不舒服地啜泣。看到有人用那個姿勢把頭埋在我的雙腿之間，我會很想當場把我們兩個人就地正法。

我比較少提的是，幫有陰道的人口交也會讓我嚴重的性別不安。近距離接觸陰道、品嘗它的濕潤、吸入它的氣味，這一切都讓我不適。我嘗試過很多次，也會對自己的反感內疚，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只能接受自己就是這樣。所以我選擇不做這件事。沒有一個有陰道的人應該忍受有個舔陰舔到噁心想哭的男人幫他們口交。

我有許多性創傷是被伴侶（通常是順男）強迫與順女做愛。發生過不少次，從我小時候就開始了。這些經驗讓我對任何與女性（不管是順性別還是跨性別！）的性接觸都感到恐慌不適。

有點好笑，這些個人創傷和心魔讓我覺得自己很像羅莎蒙·派克（Rosamund Pike）在《鹽燒》裡演的角色：「我以前是女同志。但女人對我來說太溼了。還是乾爽的男人最可愛。」

有時候我確實會忍不住想，我這樣子是不是很恐跨。但我也跟有陰道的跨男有過很好玩、很放鬆、很有實驗精神、很滿足、很火辣的性愛。我可能沒辦法幫他們口交，但我們還有很多可以一起玩的事。我可以幫他們指交、拳交、吃他們的屁眼、吸他們的穿戴陽具、親他們、愛撫他們、撥弄他們的乳頭、一起被操、一起用雙頭龍按摩棒呻吟擺盪、打他們屁股、用假屌幹他們，什麼都可以。我只是不想幫他們口交或讓他們幫我口交，原則上來說。

如果跨男因為我的想法而感到被否定，因為我的底線而不想跟我做愛，我完全可以理解。沒有任何問題。我知道這件事很難討論也很容易踩雷，有些人甚至會因為我說出感受而導致性別不安加劇。我不常公開談論這個議題，因為很容易引起爭議，我也不想傷害任何人的感情。

但我內心很明白，我對現在的自己感到自在。我知道自己哪些底線似乎無法改變，我這輩子大概也不想再挑戰它們了，因為正是這種嘗試導致了我過去的創傷。與此同時，我知道我的「性器偏好」跟任何「跨男比不上順男」、「順男比跨男帥」的想法都沒有關係。我知道它不會阻止我跟跨男做愛，只要時機對了，而且雙方都有興趣。我相信有不少跨男跟我有完全一樣的感覺——我們可以穿著黑色乳膠衣一起嗨，用橡膠巨屌互捅愛穴，而且全程都不用碰對方的外陰。

我有這種感受不代表我是什麼壞人。我也不認為接納這些感受有違我對跨性別社群的責任。當一個這樣的跨性別者並不容易。但我正努力活成我自己，不讓自己變成混蛋，同時滿足自己的愛好。匿名者，我也鼓勵你這麼做。

最近我接受了一個事實：我對香草性愛完全沒興趣。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希望透過成為男同志和雙性戀男性的慾望對象，來證明我的跨男認同。為了尋求這種肯認，我做了許多自己其實不喜歡的性愛。我在同志三溫暖裡到處亂晃、讓別人摸我，在酒吧後面的房間彎下自己的腰，把Grindr上的陌生人帶回家、一起哈草、叫他們戴套——但我幾乎總是覺得很空虛。

當時我以為，因為我真正的 禁羈性癖太冷門激進了，我「欠」其他人一些比較普通的性愛作為補償。就好像我認為所有的性行為都坐落在同一個光譜上，從「基本」到「激烈」，假如我想要擁有激烈的性愛，就必須從基本的做起才行。所以我一直都是用一種來者不拒的心態約砲，並表示雖然我喜歡支配關係，但口交、肛交、陰莖插入陰道或互相手交都可以。（其實不行，我會感到內心已死。）

後來我在社區內遇到一個自介寫著「束縛side（bondage side）」的人。我們約了線下見面，他給我看他的手銬和約束衣收藏，真的很精彩。他跟我說他對插入式性交、口交和一般稱作「做愛」的任何事都沒興趣。他只想找可愛的男孩，把他們綁成各種束縛姿勢，看他們怎麼掙脫。我非常樂意為他扮演這個角色。

我們那天共處了好幾個鐘頭，他用各種工具綁我、銬我，我則在他家地板上打滾，扭動我的手腕、腳趾和牙齒努力掙脫。有幾次他會一邊看我掙扎，一邊悠閒地用按摩棒刺激自己，或者在我快要用舌頭解開他的束縛時用日立魔杖干擾我。我們後來甚至一起擁抱並洗澡。但我們從來沒有碰到性器，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

我和這位束縛side沒有「做愛」，至少在大多數人的認知裡沒有。但對我來說，這比我任何一次約砲經驗更像是真正的做愛，完事後全身感到滿足和可能性。如果願意的話，我也可以說自己是束縛side！我可以大膽地在交流軟體的自介上列出我的特殊癖好，然後拒絕任何對此不感興趣的人。我可以找到有自己特殊性需求和限制的人，一同打造前無古人、只屬於我們兩人的獨門性愛。

在我們一起共度的那次良宵，我有一度被手銬大字型銬在他的床上，我一邊被他搔癢，一邊和他交換Grindr上的約砲故事。我跟他坦白：「我以前會逼自己做一些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的性愛，因為外面好像很少人會想要我想要的東西。」

他發出一聲認同的嘆息：「我以前也是這樣。」

我接著說：「直到最近我才真正發現，原來『拒絕香草性愛』也可以是一種底線，就像有人可以說自己是 0 或 1，或者一定要戴套一樣。」

他把頭枕在我的胸口，調皮地彈了彈用來綁我手臂的鏈子。「『拒絕香草性愛』絕對可以是你的底線。那也是我的底線之一。」

匿名者，坦白說我以前總是以匱乏和愧疚的心情面對所有的社交。對朋友來者不拒，不管他們多讓我不舒服；我跟宿舍隔壁間、上課和工作時坐鄰桌的男人約會。即使跨出去了，我還是覺得自己不能挑剔。男同志們真的會接受我成為他們的一份子嗎？有人會覺得這具怪異的變性人身體性感嗎？我以為我沒有選擇的餘裕。

有鑑於此，我選擇不放過任何對我有好感的人，即使他們根本不適合我。我跟許多令我厭煩或不尊重我的人交際，假裝自己喜歡他們，卻反而因此傷了他們的感情。我和那些完全不了解我的順男談戀愛和同居。要等我終於跨出去、踏入男同志圈後，我才發現對跨男有興趣的男人超級多，多到我訊息根本回不完。

我不只是被容忍或一個被迷戀的身分。許多人覺得我很有魅力。他們喜歡我動平胸手術留下的疤痕。我自己亂剪的髮型。我那雙讓人無法看出我的年齡、背景或到底是男是女，漂亮而憂愁的眼睛。我那些狼狽的尷尬時刻。有人渴求我，就像有人無疑渴求你，但如果你浪費時間應付對你有興趣的每一個人，你不會得到你要的。你有權更挑剔，更明確，把喜歡和不喜歡的東西全部說清楚。

我改了Grindr和Fetlife自介，把我的具體性癖改成交友條件，把「不接受普通性愛」列為底線。我的交友狀況從此改善許多。傳訊息給我的男人更有可能懷抱黑暗而激烈的慾望，將禁羈視為必要，而不是用來點綴很普通的性愛。

我的約砲經驗再也不只是在那邊重複三四個標準體位，心不在焉地搬演A片式的橋段。現在我會跟對方討論接下來要做什麼，每次的相遇都獨一無二。如果有人開始想幫我口交，或是做那件尷尬的事——把手指伸進我前面的洞，品嘗一番，告訴我他們多想幫我口交——我就會把他們轟出去。

匿名者，我之所以和你分享這些，是因為我希望你也能覺得自己有權和別人訴說你的具體需求。你越專注於明確的慾望和行為，就越不用擔心觸發任何跨性別者的性別不安、被別人覺得你不可理喻或當作戀跨狂。

你不必跟任何人說陰莖讓你反感。你可以只說你喜歡用玩具插入或被人口交。說不定你也喜歡幫人舔陰或是用拳頭捅別人屁眼。也許你需要伴侶拿著一隻黃色小鴨。選擇權在你手中。

而且無論你的偏好怎麼寫，每次相遇都還是有自由探索的空間。我和束縛side完全不會性交。但我剛認識了一個Dom，他很可能決定他要插入我。如果他真的決定這麼做，我會非常激動，因為這個決定發生在我們兩人建立的支配關係當中。對某些時刻裡的某些人來說，性愛只是單純為彼此按摩。對其他人來說，則是穿著貞操籠被鎖在地下室一個週末。一切皆有可能。

（談到這裡我忽然想到，你有考慮用貞操籠嗎？如果你的伴侶願意帶貞操籠把屌鎖起來，你會更願意跟他上床嗎？我跟你說，其實有很多跨女和順男很樂意穿貞操籠跟你滾床單。這是個很受歡迎的性癖，而且愛好者似乎越來越多。供參。）

匿名者，我知道你可能覺得自己有一些不方便說、甚至似乎有違跨性別身分的感受。但你的感受確實存在，對你造成實際影響，你可以接受這些感受，並據此做出決定。

我已經了解我的反感和慾望都同樣重要，當我接受我的性生活被其形塑，我變得更開心，人際關係也更豐富。我希望你能繼續追求那些讓你開心的東西，遠離你不喜歡的事物，並見證自己深刻而親密地接受這一切後，生命會有多麼美好的成長。

祝你在外頭玩得開心！也別忘了跟我分享心得喔！

財務揭露：

本文由 Transgender Educational Network: Theory in Action for Creativity, Liberation, Empowerment, and Service (TEN:TACLES) Initiative 給予台灣跨性別研究跨太平洋研究群（Transpacific Taiwan Transgender Studies Research Collective）的研究資助翻譯校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