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扛起我的哀傷:浪漫霸權文化下哀悼柏拉圖式愛戀

無浪漫友誼翻譯著作

強納森

3/20/2023

【翻譯著作】獨自扛起我的哀傷:浪漫霸權文化下哀悼柏拉圖式愛戀

本篇文章原本出版於 Scalawag Magazine

原文作者:Sherronda J. Brown

原文出版日期:2022/04/07
譯者:強納森

譯者筆記:

讀這篇〈獨自扛起我的哀傷:浪漫霸權文化下哀悼柏拉圖式愛戀〉時,我想起了我很多段的友誼。我一直是一個很在意友情的人,或許不像作者那樣有意識的拆解浪漫,但我會將很大部分的自己投注在友情當中,所以我經歷過作者所描述的那種心碎。我覺得作者提供了一些新的想像,關於如何看待各種不同的關係,希望也能將這些想像分享給我們的讀者。

我又在此處,撿起我心的碎片。我又再次把心給了出去,而它再一次被踩碎。我曾經稱為朋友的人把我的心拋在一邊,沒人要的東西。其實是我自己的問題,我不該讓自己抱有希望。我現在應該更懂了才對。我走到這一步已經足夠多次了。友情對多數人來說並不重要,而我不應再期待人們會以其他的方式對待它 — 把它當作該珍藏的禮物、或是值得培育的繁盛花園。我不應再期望朋友們回應我對他們真摯的在乎、溫柔、熱情及承諾 — 好像我真的有那麼重要一樣。好像柏拉圖式愛戀對他們而言會和浪漫愛同等重要一樣。好像我不會成為他們通往浪漫愛祭壇上的祭品一樣。

我又在此處,被留下來自己拼湊碎片,獨自扛起我的哀傷。

浪漫愛不是我人生中的重要成分。柏拉圖式愛戀和社群將永遠會是我在這世界上最重要且最珍惜的非原生家庭親密關係。但活在一個浪漫愛霸權的文化裡,這讓我成為異端。對像我一樣的人來說 — 無論我們被視為異端、不守規矩者、關係中的不羈者、自然界的怪物、非人類、不被欲望者,或只是浪漫愛中的魯蛇 — 我們對柏拉圖式愛戀和社群的著重都讓我們太常必須哀悼失去的友誼及未能實現的親密,而浪漫愛最終無可避免的勝出。

對像我這樣的人來說,被朋友為了追求浪漫渴望而拋棄是不斷發生的失落。順異父權 (雖然酷兒浪漫愛並未從此現象中免疫) 及浪漫愛霸權要求柏拉圖式關係相對於浪漫愛只能是次等或甚至三等的關係。它要求友誼被貶至邊緣,浪漫關係不斷地中心化。它將柏拉圖式愛戀及社群貶為拋棄式、並以我們鞏固浪漫關係的(無)能力或(缺乏)慾望來衡量我們的價值及可慾望性。

在給予浪漫伴侶特權的社會中,所有其他關係都無可避免的被視為較不重要,而那些無浪漫伴侶的人被視為較不值得被照顧 — 是刻意的也是不經意的。這在個人層面是事實,甚至在制度層面也是:單身者、那些沒有浪漫關係的人,在我們這個浪漫中心的社會中經驗到偏見與歧視。無伴侶者,特別是那些同時也沒有孩子的人,在刻板印象中是社會中功能較低且較無生產力的成員,這些人常被要求比有伴侶者面對更多的危險、被期待比起那些有浪漫伴侶的員工工作更長的時間、接受較被討厭的工作。帶薪休假和擴大醫療補助計劃等政策對沒有伴侶的人有偏見。如果沒有浪漫關係,甚至連取得器官移植都更困難。

這種對無浪漫伴侶者的漠視及社會對柏拉圖式關係的貶抑是順異父權及浪漫愛霸權及其運作模式的中心。在這種結構中,浪漫愛單位必須總是優先於所有人和其他的一切。因為浪漫愛單位是創造順異父權核心家庭的中心,在社會想像中在此單位以外的人們是可被遺棄的。

無伴侶者只是可以被拿來擋危險的身體、可以更加被剝削的勞工。我們是寂寞的人,我們的生命不值得被拯救,我們甚至沒有浪漫伴侶可以哀悼我們的死亡。朋友只是暫時的備胎,輔助人們前往浪漫路上的墊腳石,一旦達陣成功就可以被貶抑或漠視 — 而浪漫愛永遠是第一優先且是終極目標。浪漫愛永遠被允許遮蔽友誼,因為友誼從一開始就不被視為值得投入時間、耐心、愛心栽培的永續關係。

但是已故的 Toni Morrison 曾說:「在缺乏支持系統的狀況下,我們是彼此的所有。你必須努力維持友誼,就像你在學校時那樣」。儘管社會不斷給我們相反的訊息,但若我們想要擁有真正的社群,我們必須像長大前那樣努力維持友誼。就像在個人主義的想法說服那麼多人創造核心家庭是我們的成年生活能做的最重要的事之前一樣,我們必須努力維持友誼 — 而非建立及加強浪漫愛與原生家庭中心化的互助支持系統。

對我們這些不參與浪漫的人來說 — 異端、不守規矩者、關係中的不羈者、自然界的怪物、非人類、不被欲望者,及「魯蛇」 — 我們的悲傷是多樣的。我們哀悼失去的友誼及未能實現的社群。我們哀悼從未被允許發芽的友誼、從未被允許凝聚的社群、從未到位的支持系統。我們哀悼從未成立、但若我們並非活在浪漫霸權的文化之下,那麼有可能成立的友誼。

我們也哀悼我們可能永遠不會成為別人重要他人的事實 — 雖然重要他人不見得要是浪漫伴侶 — 我們哀悼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人願意與我們一起「走跳人生」的事實 — 雖然人生伴侶也不必是浪漫伴侶。我們哀悼一個柏拉圖伴侶正常化的世界,而非被一些無法想像與自己不同的非浪漫愛戀的人嘲笑。我們哀悼一個柏拉圖式愛戀、社群之愛、浪漫愛都被看重並珍惜,且沒有一個會因另一個而被邊緣化的世界。

我們哀悼我們身邊的人,甚至是那些我們最親近的人,永遠不會看到或了解甚至認可我們悲傷的事實。

設想這對社群而言的意義,尤其是對那些從未或甚少經歷浪漫關係的人,當非浪漫關係被主流社會理解為本質上較不重要且非必需的。當浪漫文化正常化這樣的信念 — 我們永遠不需優先考慮或給予我們生命中的他者真正的關懷除非他們是浪漫伴侶 (或親戚),尤其是如果這些人被視為不可慾望的 — 它阻止我們培養真正的社群。當浪漫文化正常化不在浪漫伴侶關係中的人不值得同樣的幸福,我們被遺下照顧我們自己的傷口,因為我們生活在浪漫霸權的文化中所經歷到的疼痛與哀傷被削減隱形。當浪漫愛被視為讓我們值得被他人在乎的成就,寂寞、無伴侶、沒人照顧被視為我們自己的錯、我們自己的失敗。

我們摯愛的 bell hooks 曾說:「我認為霸權文化將浪漫關係抬舉成最重要的羈絆,但最重要的羈絆應該是社群…我們必須小心個人主義對社群的攻擊。『真正的自由』是不互相依存的這個概念,但是真正的生命卻恰恰是我們的互相依存性,是我們能同情自己及他人的能力」。

若將人生的重心放在柏拉圖式愛戀和社群,是在反對並顛覆順異父權及浪漫霸權;這兩者要求我們將自己隔絕在導致核心家庭的浪漫伴侶關係中、崇尚個人主義並避免真正社群關懷的互相依存。當你把人生重心放在柏拉圖式愛戀和社群中,你不斷被告知 — 且一再被證明 — 那些對你而言最重要的親密連結對主流文化及其追隨者最不重要,而你將被遺落在悲傷的循環中。

這種悲傷不僅只是關於不斷地失去柏拉圖式愛戀。它也是關於那些得以存活的友誼中未能實現的親密。浪漫霸權文化對我們這些不參與浪漫的人 (無論是因為我們沒有這麼做的慾望,或者因為可慾望性的暴力而拿不到門票) 來說,會在友誼中形成一種權力不對等。社會常規認為浪漫關係永遠比我們重要、比社群重要,而許多人從不質疑社會常規,不問為什麼它們存在、它們服務的是誰、或者誰被它們遺下。

即便我們那些有浪漫傾向的朋友們 (自稱) 愛我們,根據社會習俗,他們總被允許為了浪漫愛把我們降級或直接將我們從他們生命中移除,而我們總被期待理解浪漫愛在我們之前,除非他們作出不同決定。除非他們決定柏拉圖式愛戀和社群跟浪漫愛同等重要。這代表和有浪漫傾向者間的友誼權力動態永遠向他們那邊傾斜,並且站在社群利益的對立面。

在我們的人生中,有些友誼不論參與者是否有浪漫傾向,都會有權力不對等的狀況 — 無論是因為種族、階級、可慾望性,或其他的因素。這些友誼通常不會長久,因為不平等的權力動態使其對我們而言不健康也不安全。

當你大部分或全部的友誼當中權力都不對等,且你是弱勢的那方,這是一種創傷。你在友誼中永遠不會覺得完全安全,而你將同時預期被拋棄且極度害怕這無可避免的結局。你永遠不會真的覺得把完整的自己投入關係中是安全的,因為這代表結束 — 當他們離開你 — 時會痛得更加難受。

我們許多人因為這些重複的經驗都帶著被拋棄的傷和友誼創傷,而這些傷也讓我們更難建立關係、信任感,並和新的人建立親密感。這讓我們幾乎不可能相信其他人說他們不會把友誼視為次等或三等的關係。作為浪漫霸權下的傷亡,我們最終瞭解到的事實,是遺棄和拋棄是我們文化中流行的傳統友誼模式。不斷被他人為了浪漫嘗試而拋棄、漠視、遺棄且因為我們自己沒有浪漫關係而被貶值都是未曾被足夠探索且質疑的經驗。沒有足夠的人認識到它們有多大的重量、它們能製造多少創傷、它們能造成多少悲傷。

在浪漫關係被抬舉為「最重要的羈絆」的情況之下,這種悲傷就不會被認可並會被誤解。哀悼浪漫關係的結束是被社會廣泛認可的經驗。它被預期會在所有人的生命中某一時刻發生。成長的傷慟、成年儀式。我們從不曾缺少電影和電視影集、歌詞和歌曲、詩句來哀悼這種心碎。我們被允許,甚至被鼓勵活在這種傷痛當中,而整個世界都會理解。如果在有意義的、無可取代的非浪漫關係來到終點時,我們掉淚、沉浸在悲傷中、在殘骸中失去自己以哀悼友誼和社群的失去時也是如此就好。這也是一種心碎。

關於原文作者:
Sherronda J. Brown 是一名作者、編輯、研究者、數位倡議者以及歸正的黑人學者。他喜歡以黑人女性主義的角度來書寫關於流行文化以及媒體分析的文化歷史脈絡。他迷戀於恐怖體裁中的黑人怪物性、黑人殘存及抵抗力,並且迷戀於殭屍傳說和作祟故事。你可以在Wear Your Voice Magazine、 RaceBaitR 和 werdbrew 看他其他的著作。

原文連結:https://scalawagmagazine.org/2022/04/grieving-platonic-love/